第一章 楔子:象牙塔中的叹息
夏末的午后,暑气未消,蝉鸣在窗外的老槐树上嘶哑地聒噪着,仿佛要将这沉闷的空气撕开一道裂口。
中州大学历史学院的档案库深处,却是一片清凉的昏暗。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、防腐药剂和尘埃混合的独特气味,这是姚燕明早已习惯的味道,甚至带给他一丝病态的安宁。
他,姚燕明,三十岁便拿下博士学位,专攻先秦史,尤其是对《左传》的金文考据,在国内青年学者中堪称翘楚。然而,这份“青年翘楚”的头衔,带给他的并非荣耀,而是愈发深重的孤寂与……不耐。
“一群饭桶。”
他低声咒骂了一句,指尖划过面前一张拓片上那狰狞而古朴的饕餮纹。这是新出土的一件青铜鼎的铭文拓片,来源是豫东一处被盗掘后才进行抢救性发掘的商周墓葬。他的导师,张敬儒教授,刚刚在院内的研讨会上,将这篇铭文断代为西周晚期,并将其中的一个关键字符释读为“功”。
“功?”姚燕明的嘴角撇起一抹讥诮的弧度,“字形开张,杀伐之气扑面而来,笔锋流转间毫无西周晚期那种雍容圆熟之态,分明是早期的风格。而且这个字,从骨相上看,更近于‘伐’,征伐的‘伐’!这帮老家伙,脑子都僵在固有的体系里了,连最基本的器形演变都视而不见。”
他的目光锐利如鹰,仿佛能穿透这张薄薄的宣纸,看到千年前工匠持刀在范铸上刻下这文字时的每一个动作,每一次呼吸。在他眼中,历史不是泛黄的故纸堆,而是一座座逻辑严谨、环环相扣的精密建筑。他痴迷于拆解和重构它,任何一处榫卯的错位,都是对他智识的侮辱。
正是这份近乎偏执的傲慢,让他与整个学术圈显得格格不入。
他推开桌上堆积如山的文献,起身走向库房角落的一个樟木箱。箱子并未上锁,里面是这次考古发掘运回来的部分器物残片,因价值不高,暂时搁置于此。他需要亲手触摸那些残片,感受上面的锈迹与刻痕,来印证自己的判断。
他的手在冰凉、粗糙的青铜碎片中翻找着,忽然,指尖触到了一片异常光滑的表面。
“嗯?”
姚燕明心中一动,将那东西取了出来。
那并非残片,而是一件……完整的器物。
它约莫巴掌大小,形制如同一枚兵符,却非虎形,也非鹰状,而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怪兽,似龙非龙,似鸟非鸟。通体覆盖着一层诡异的青黑色,既非传世古的温润,也非出土物的斑驳,倒像是活物皮肤般的质感。最奇特的是,器物表面没有任何常见的纹饰,唯有中心处,阴刻着一个血红色的古老符号。
那符号的形态,姚燕明从未在任何典籍、任何器物上见过。它仿佛是汉字的源头,却又比甲骨文更加原始、更加野蛮,蕴含着一种直刺人心的力量。
“这……这是什么?”姚燕明的呼吸第一次有些急促。这件东西,完全超出了他的知识体系。它不该出现在这里,不该出现在这个时代的任何墓葬里。
他戴上白手套,小心翼翼地将那枚“兵符”托在掌心,凑到窗边透进来的唯一一束光线下。当阳光照射在那个血色符号上的瞬间,异变陡生。
符号仿佛活了过来,那红色不再是矿物颜料,而是……流动的血液。
一股极寒之意顺着他的指尖,毫无征兆地窜入四肢百骸!姚燕明浑身一僵,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、旋转。档案库的书架、窗外的老槐树、刺耳的蝉鸣……一切都在迅速剥离、远去。
取代它们的,是无尽的喧嚣。
是战马的悲嘶,是金戈的脆响,是临死前的惨嚎,是将领声嘶力竭的怒吼。浓重的血腥味与泥土的腥气灌入他的鼻腔,呛得他几欲作呕。
他看到一面残破的大纛在昏黄的天空下飘摇,上面用古篆书写着一个他无比熟悉的字——
“郑”。
“不……不可能……”姚燕明的意识在天旋地转中,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,“繻葛之战的幻觉?我……我需要休息了……”
掌心传来的刺痛感让姚燕明猛地清醒。
那不是学者指尖被纸张划破的细微痛楚,而是某种粗粝、滚烫的触感。他猛地睁开眼,映入眼帘的并非历史学院档案库那熟悉的昏暗光线和樟木香气,而是漫天飞扬的、带着血腥味的尘土。
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浪般拍打着他的耳膜。那不是蝉鸣,是无数金属撞击的铿锵、战马濒死的哀鸣、人类发出的狂吼与惨嚎混合而成的,战争的最原始交响。
“我……”姚燕明的思维停滞了一瞬,大脑试图处理这完全超出理解范围的信息。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,那枚诡异的兽形兵符已经消失不见,取而代之的是一把沾满粘稠血污和沙土的青铜短戟。他的手,原本握着钢笔、抚过拓片的修长手指,此刻正死死攥着冰冷的戟杆,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。
他身上穿的不再是舒适的亚麻衬衫,而是一件粗糙、沉重、散发着汗臭和铁锈味的皮甲,内衬的麻布衣物被汗水浸透,紧紧贴在皮肤上,闷热难当。
他想松手扔掉那枚诡异的兵符,却发现自己的手掌如同被烙铁焊住一般,根本无法动弹。那股寒意已经侵入他的大脑,他的学者思维,他的逻辑,他引以为傲的一切,都在这股不属于人间的力量面前,土崩瓦解。
在他彻底失去意识前,一道冰冷、毫无感情的声音,直接在他的脑海中响起:
【天道系统启动……】
【坐标定位:《左传·桓公五年》……繻葛……】
【生存任务:在郑军的箭雨下存活。】
【任务失败:抹杀。】
那冰冷毫无感情的声音再次于脑海中回荡,像一把冰锥,刺穿了他最后的侥幸。
繻葛之战!真的是繻葛!
作为专攻先秦史,尤其精研《左传》的学者,姚燕明对这场发生在公元前707年的战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。周桓王率陈、蔡、卫等诸侯联军讨伐郑庄公,欲重振天子权威,却在繻葛(今河南长葛东北)被郑国大夫子元(祝聃)以“鱼丽之阵”大败,周桓王本人甚至肩部中箭,狼狈而逃。此战彻底击碎了西周以来“礼乐征伐自天子出”的政治传统,标志着春秋时代诸侯争霸的序幕正式拉开。
这是他论文里反复剖析的经典战例,是他通过冰冷文字和残缺文物试图还原的历史现场。
可现在,他不在书斋,他在战场!而且是……周王室的联军阵营!
“发什么呆!想死吗?!”一声粗暴的嘶吼在身边炸响,一个满脸血污、头盔歪斜的老兵猛地撞了他一下,一支呼啸而来的青铜箭镞几乎擦着姚燕明的脸颊飞过,深深钉入旁边一辆倾覆的战车车轮上,尾羽兀自颤抖不休。
姚燕明浑身一个激灵,死亡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他的心脏。他下意识地顺着老兵的目光向前望去。
只见对面郑军的阵型严整异常,绝非想象中乌合之众的混乱。战车并非一字排开,而是以一种奇特的方式错落分布,步卒紧密填充在战车之间的空隙,整体看去,仿佛一张疏而不漏的渔网——正是《左传》中记载的“鱼丽之阵”!
而在那“渔网”之后,一片森冷的寒光正在升起。
那是无数指向天空的箭镞,在昏黄的日光下反射着令人心悸的光芒,如同嗜血的蝗群蓄势待发。
“举盾!举盾!郑人的箭来了!”尖锐的、带着绝望的呼喊在联军阵列中此起彼伏。
姚燕明周围一片混乱。联军由周室和几个诸侯国拼凑而成,号令不一,训练不精。听到警告,有人慌忙举起简陋的木盾,有人却还在茫然四顾,甚至有人试图向后缩退。姚燕明发现自己身边只有一面斜插在泥土里的藤牌,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过去,奋力将其拔起,勉强遮住头脸。
就在这一刹那,天空暗了下来。
并非乌云蔽日,而是无数箭矢腾空而起,密集得遮蔽了天光!它们划破空气,发出尖锐刺耳的嘶鸣,如同死神的咆哮,朝着联军阵列覆盖下来!
“噗噗噗噗——”
箭矢坠落的声响沉闷而恐怖。那是利刃穿透皮革、木盾、血肉、乃至骨骼的可怕声音。
惨叫声瞬间达到了顶峰。姚燕明死死顶着手中的藤牌,只觉得盾牌表面如同被密集的冰雹砸中,震得他手臂发麻。几支力道极强的箭矢穿透了藤牌,锋利的镞尖就悬在他眼前不足一寸的地方,尾羽还在嗡嗡震动。
他身边不断有人中箭倒地。一个刚才还在嘶吼的军官被一支箭贯穿了咽喉,嗬嗬地倒吸着气,鲜血从指缝间喷涌而出。不远处,一辆战车的驷马被箭雨射成了刺猬,哀鸣着倒下,将车上的甲士狠狠摔出。
血腥味和内脏破裂的恶臭浓郁得令人作呕。姚燕明胃里一阵翻江倒海,学者的矜持和洁癖在这最原始的杀戮场中被碾得粉碎。他浑身冰冷,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。这不是学术讨论,不是纸上谈兵,这是真正的死亡!那冰冷的系统提示音绝非玩笑——失败,就是抹杀!
第一波箭雨稍歇,但郑军阵后的寒光再次亮起。
“不能待在这里!联军阵列已乱,下一波箭雨就是屠杀!”姚燕明的脑子在极度恐惧中反而疯狂运转起来,多年严谨的历史考据训练让他瞬间抓住了关键信息,“《左传》载,‘祝聃射王中肩’!周桓王就在阵中!他的战车一定有标识!靠近王驾,郑军箭矢或许会有所顾忌,而且王驾周围必然是精锐,防御最强!”
求生的本能和学者的知识在这一刻诡异结合。他猛地丢开破烂的藤牌,目光疯狂扫视混乱的战场。
找到了!
在左前方不远处,一辆装饰相对华丽、竖着巨大旌旗的四马战车格外醒目。旗上隐约可见的黻黼纹饰,以及周围明显更加精锐、持着高大盾牌的护卫,都指明了其身份——周天子的战车!虽然阵型已有些散乱,但仍在努力维持。
姚燕明连滚带爬,不顾一切地朝着那个方向冲去。脚下是粘稠的血泥和残缺的尸体,他几次差点被绊倒。空中再次响起令人牙酸的嘶鸣声,第二波箭雨又至!
“保护大王!!”声嘶力竭的呼喊就在前方。
姚燕明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潜力,一个鱼跃,扑向天子战车旁那群举着巨盾的卫士脚下。
“噗!”一支力道强劲的铜箭几乎是追着他的后背钉入地面。另一支箭射中了他身旁一名护卫的小腿,那人惨叫一声,跪倒在地。
姚燕明蜷缩在盾牌组成的勉强屏障之下,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出胸腔。他听到箭矢撞击盾面的咚咚声,如同地狱的催魂鼓。但也正如他所料,郑军的箭雨对王驾核心区域的覆盖明显稀疏了一些,更多的是倾泻在外围混乱的联军士兵头上。
短暂的间隙。姚燕明喘息着,抬头望去。只见周桓王站在战车上,脸色苍白,但依旧强自镇定,手握着一柄青铜剑,指挥着护卫收缩防御。这位年轻的天子脸上写满了惊怒和不甘,或许还有一丝悔恨。
就在这时,姚燕明的目光越过层层护卫,猛地钉在了郑军“鱼丽之阵”的核心方向。那里,一名身披玄甲、体型魁梧的郑军将领,正缓缓拉开一张巨大的、铭文繁复的硬弓。弓矢所指,正是周桓王的方向!
祝聃!必然是祝聃!
姚燕明的心脏骤然收紧。历史记载与现实在他眼前重叠!下一瞬,那支承载着历史转折命运的箭矢就要离弦!
他该做什么?他能做什么?提醒?他一个身份不明的小卒,声音如何能穿透战场的喧嚣?而且,历史可以改变吗?改变了,他还会存在吗?那“天道模拟系统”究竟意欲何为?
无数的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脑海。
然而,身体却比思维更快。或许是学者对“还原历史”的本能执着,或许是潜意识里觉得遵循“历史”进程才是 safest的选择,他什么也没做,只是瞪大了眼睛,死死盯着那名郑军将领——祝聃的动作。
时间仿佛被拉长。姚燕明清晰地看到祝聃的手指松开弓弦,看到那支特长的箭矢离弦时弓身的剧烈震颤,看到箭镞撕裂空气,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和精准,划过一道死亡的弧线。
周桓王身边的卫士也发现了这一箭,惊呼着试图用盾牌格挡,但慢了半分。
“噗嗤!”
利刃入肉的声音格外清晰。
那支箭精准地命中了周桓王的右肩,力量之大,带得他身体猛地一个趔趄,几乎栽倒下车!象征着天子威严的华丽甲骨被轻易撕裂,鲜血迅速染红了战袍。
“大王中箭了!”
“护驾!快护驾!”
王驾周围瞬间陷入极致的恐慌和混乱。周桓王捂着伤口,脸上血色尽褪,满是难以置信的屈辱和剧痛。
姚燕明瘫软在地,浑身冰凉。他亲眼见证了历史书上那冰冷的一行字——“祝聃射王中肩”是如何发生的。每一个细节,都与他考据推演的几乎分毫不差!可这种“准确”,带来的只有深入骨髓的恐惧和荒谬感。
天子中箭,联军彻底崩溃。幸存的士兵们发一声喊,再也顾不上阵型、命令,只想逃离这片被郑军箭雨覆盖的死亡之地。兵败如山倒。
姚燕明也被溃退的人流裹挟着,不由自主地向后逃去。他茫然地奔跑着,脚下踩过尸体和丢弃的兵器,耳边充斥着逃亡者的哭嚎和身后郑军震天的追击呐喊。
【生存任务:在郑军的箭雨下存活。(已完成)】
【奖励发放:天道点数 x 100。】
【新任务发布:跟随溃兵,逃离繻葛战场,存活至日落。】
【任务失败:抹杀。】
系统的声音再次冰冷地响起。
奖励?天道点数?姚燕明无暇细想这究竟是什么。他只是本能地跟着前面溃兵的背影,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血泥和尸骸中挣扎前行。
夕阳将天空染得一片血红,如同脚下这片大地。学者的孤傲早已被残酷的现实碾碎,此刻支撑他的,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欲。
他回头望了一眼那片如同地狱的战场,郑军的大纛正在猎猎飘扬,那个“郑”字在血色夕阳下显得格外刺眼。
穿越千年,从象牙塔到古战场,姚燕明的传奇(或者说挣扎)才刚刚开始。而那枚将他带入这个世界的诡异兽形兵符,又究竟是什么?那冰冷的天道模拟系统,背后又隐藏着怎样的目的?所有的疑问,都亟待他在接下来的生死挣扎中,去寻找答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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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HE END